【了斷】
業鬼們在月下的林間對峙。
「你沒有什麼可以要脅我了,義兄。」小業鬼難得得意地笑,但他雙眼的怨恨還是表露無遺。竟敢拆散他和千藤……不可原諒。被指責的封晉不以為然,對於青見的得意樣嗤之以鼻,反而露出了令人不安的微笑。他看了看月,又賞了賞林,令青見在疑惑的同時感到忐忑。按照他對義兄的了解,這舉動完全是在表達着「一切盡在我掌握中」。但是,義兄又有什麼牌未打出呢?
「我…當然沒有什麼可以要脅你。」封晉勾着的唇總是讓青見感到驚慄,驚慄得顫抖。他迫近青見,臉往前傾,雙目牢牢地盯着那雙藍眸。磷火從封晉的後方直撞到青見臉上,被偷襲的青見嚇得馬上蹲下。「身手沒有退步喔,那我就不留手了。」只見封晉身後憑空出現的磷火又如閃電般衝向青見,面對數十團磷火,他難免躲避不及而被燒到。感覺到妖氣的侵奪,青見相信他的義兄是認真的想要毀了他。所以,他也喚出了自己的磷火,與封晉對峙。
「唔?以你現在的狀態就想打贏我,該不會是安穩的日子過久了,連基本的戰鬥都忘得一乾二淨吧?」封晉清楚自家義弟因為要好好享受人間生活而把其絕大部份的妖力封印掉了,為了內野千藤,為了佐伯又一郎。但單憑那薄得要命的妖氣,別說是要跟他封晉拚命,連跟段狼打一場,青見也會輸得一塌糊塗。「拿出你的本領來!」被斥責的青見一顫,又被數團磷火擊中,擊中的地方都被磷火燃燒,消逝。青見就如幻影般有好幾處清失了,那似是紙被火燒一樣的缺損,但不是燒焦,而是邊緣更為模糊。
感覺到痛苦而閉上眼,僅是有一口氣喘息的時間的青見在封晉意圖再次發動攻擊的時候放棄了無謂的舉動。狂風捲起了青見的衣擺,封晉的磷火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烈風而消散。「我雖不解義兄何出此舉,但既然你都認真了,我絕對奉陪。」看到的,只有漆黑中的一雙白眸。
封晉知道青見一直以來都沒有好好地認真過。遇到內野千藤之前,青見是多麼的散慢,多麼的吊兒郎當。認為努力不努力的結果都是一樣,沒有目標也沒有希望,直到盲目地愛上了人類,然後用盡各種手段對那人死纏爛打,還滿努力的?封晉不了解對一個人執着是什麼樣的心情。也許他這輩子也不會體會得到。
讓他們在這人間地獄受苦,就是我的執着。
佐伯宅的木門被撞壞,前園一片狼藉,家門被強行扯開了。「內、野、千、藤!」咬牙切齒的低吼伴隨怒意的瞪視,千藤仿佛在那雙腥紅的眼中看出了殺意。也不是第一次想殺他了是吧。段狼把千藤壓在身下,手用力地掐住茶色厄除的頸喉,施力之下,使人難以呼吸,目光也開始散渙。佐伯在這一刻拿出了浮士德較早前給的定身符,本來是為了防青見,現在錯有錯着,可以用到段狼身上。符一貼下去,佐伯便掰開段狼的手,扯住千藤的衣服把兩人分開。得到了片刻的解放,千藤用力喘息,似乎真的快被段狼掐死了。
休假中的厄除並不會帶他的退魔武器出十紋,所以,現在的千藤可是毫無自保能力。「段…狼。」喘息中唸出了對方的名字,手指把茶色的髮絲從臉前繚到背後。蒼白的唇帶着顫抖吐出了白煙,入夜了,被毀壞的大門擋不住冷冽的寒風。被喚名字的狼,不知何解地頓了一下。似乎是下意識,或是出於本能,腥紅的眼眸因而閃過了吃驚和不解。「閉嘴!給我閉嘴!」夾雜着野獸的怒吼打斷了那些無解的思緒,連帶怒意都由利爪的攻擊表露無遺。烏黑的利爪落在厄除的右肩上,鮮血滲透了衣服,隨着黑爪滴落到木地板上。覺得刺痛而咬緊牙關,千藤伸手抓住了段狼,示意舅父退後,並通知浮士德長官。
「你,再喜歡我爺爺也不能這樣做。」右肩像是被撕裂成一半般的痛,背都冒出冷汗,千藤似乎是故意戳段狼的傷口,為的只是吸引對方的注意力。「你這樣做,有意思嗎?」把他的血親都抹滅掉,這樣真的好嗎。千藤雖然明白段狼的用意,但這種瘋狂,在事情結束之後,不就只會更痛苦嗎?那種虛無,被抽空的感覺,即使真的以這種方式一刀兩斷,段狼,又真的能否放下?「閉嘴!給我閉嘴!」一爪落在厄除的臉上,被割開的皮膚滲出了血,鮮肉暴露在空氣當中。
佐伯已經徹退到書房,然後把傳訊用的符紙燒掉。
芋色的醫官浮士德看見掛在桌上的符紙自行燃燒了,便皺起眉頭。留在內野千藤那邊的求救用符紙被燒掉了,換言之,那個叫封青見的業鬼果然還是出手了?抄起了披風,浮士德捏着一把符紙,纏上側腰包便趕至佐伯宅。他並不樂意為自己的直屬下級辦場喪禮,太麻煩了。
兩業鬼的對戰仍然僵持着。相比起封晉,青見的身影快有一半消逝,妖力的消耗使他喘息,即使是業鬼,也會冒冷汗。青色的磷火從竹林飄進來,在封晉的注視下湊到青見耳邊輕語。「!」終於知道義兄的底牌是什麼而吃驚的青見,馬上想回去救千藤。原來是個調虎離山計。「等一下。你,不是很想內野千藤屬於你的嗎?」微笑,不懷好意的微笑。即使青見變得虛弱,怒意還是讓他的妖氣沸騰。「死了,不就永遠屬於你了嗎?」是的,封青見很清楚這點。日思夜想的他最清楚不過。「…閉嘴。」已經邁步離開竹林,青見不想再在封晉身上浪費任何時間。千藤或者很想死而得到安寧與幸福,但是,他,封青見,希望能成為讓千藤活着也很幸福的人。他一定會做得到的。
「嗚、呃…」承受段狼的怒氣,千藤的左臂因為咬扯而撕裂,腹部再次穿了個洞。被戳到痛處的野獸以破壞洩憤,可憐的厄除只能成為犧牲品。五指緊扣着蒼白的喉嚨,隨時都要一命嗚呼的千藤,靠着模糊的視線捕捉段狼的表情。慘白的唇因為痛苦和缺氧而顫抖,吐出來的卻是這樣的一番話:「殺…了我…你會…得到…解脫…嗎?」這人臨死前還這麼多話,令段狼更生氣。「你這個人,非死不可。」幾乎每個字都能聽出恨意,千藤聞言,閉上了雙眼。
本來抓住段狼的手都滑下來了。
如果我的命能讓你解脫,拿去吧。是的,千藤是這樣想,而且也確切地傳達到段狼那邊了。如此悲壯的想法,段狼嗤之以鼻。他一點也不明白這個人是怎想的。「段天行!」跑進來的青見並不是喊着千藤的名字,而是另一個…本來屬於人類的名字。茶色的厄除被摔在地上,因為野獸沒法抑制自己。「千藤,是段天行!」青見衝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千藤,把虛弱的人抱起來。也許旁人會一頭霧水,但段狼是最清楚的那個人。
段天行,是段狼偽裝成人類的假名,也是他成為妖怪前的飼主的名字。
內野千藤是段天行。段天行早就死了,不是嗎?早在那幾百前,午後的陽光中……「你在胡說什麼!」段狼嘶哮,似乎比起諷刺他的虐殺行為,提起段天行這個名字更讓他難以忍受。「段天行的轉世,就是千藤。這樣你懂了吧?」急着幫千藤止血的青見沒有再進行解釋,心急如焚的他用冰冷的手捂住被穿透的腹部。他現在不能離開千藤。
「怎麼了?現在就殺不下手嗎?」封晉也從段狼背後出現,似乎是在嘲諷對方。「不是說他的血脈都要由你作個了斷的嗎?」瞇眼笑着的大業鬼,目光慢慢瞄到千藤身上。他笑了幾聲,看着青見的表情。「差一點就一命嗚呼了,很刺激吧。」就差那一點點,千藤就會死。就差那一點點,段狼和封青見的臉上都會是絶望的神情。封晉正在考慮要不要自己動手。
段狼陷入自己的思緒與矛盾中。段天行,他記憶中的小男孩。純真的、無害的、溫柔的人。這樣說來,內野千藤似乎真的與段天行有幾處共通處。那一恍神,讓段狼從凝視着千藤中墜進了數百年前的回憶,如走馬燈一樣閃過的記憶,直到回到這一年所發生過的事,那就如昨日與今日之差。
『要永遠在一起喔。』『你…終於回來了呢。歡迎回家。』
曾被吞至腹中的人,以另一種形式出現在眼前,不可思議。這是命運的注定吧?兩人的緣份緊密地交錯在一起。「…真是麻煩。」冷酷的聲音打斷了段狼的思緒。屬於封晉的磷火往千藤的方向撞去,腥紅的雙眼捕捉到青色的光影,身體便趕在大腦運作前擅身行動了。穩健的身軀把數十發的磷火全都抵住,被擊中的全都焦掉,冒出了黑煙。青見睜大雙眼看着為千藤擋下攻擊的段狼,似乎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咳、哈哈…」咯咯笑的段狼咧起嘴來,半妖化的狀態使他能撐過剛才的攻擊。「怎麼了?要置人於死地的可是你喔?」封晉歪歪頭,笑得愉快。反正,他們最後都得死。咆哮一聲,段狼化成狼形,往封晉衝刺。當然不會如實接招的封晉閃過了衝過來的狼妖,又往千藤擲幾球磷火。這次,換封青見以他的磷火抵消掉攻擊。一次撲空,兩次撲空,三次撲開……封晉太會躲,而段狼被消耗得太快。很快的,段狼身上也跟青見一樣穿了幾個洞,可是比青見的情況更糟。因為,封晉不會殺死封青見,但絕對會置段狼於死地。
青見把自己的妖力分給千藤。他不確定這樣做,千藤本身會不會有所抵抗,但如果千藤能吸收他的妖力,狼妖的血統會借助這份妖力來修補千藤的傷口。「…、」千藤的眉緊皺,因為痛楚而冒的冷汗滑過了他蒼白的臉龐,但青見確定千藤正在接受他的妖力,因為對方原本冰冷的身軀因為妖力的運行而發熱。千藤能活過這一劫。知道這一點的青見暫時鬆了口氣,抬頭看着還在對戰的兩妖。白眸瞧到最殘酷的那刻。
漫天的磷火墜落到段狼身上。
喪失力氣的黑狼垂死而伏於地上,那雙腥紅的瞳孔因為很清楚自己的主人的生命走到了盡頭而盯着那茶色的一角。原來這一直執着的人,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重要啊。段狼只能笑自己太可笑,也只能笑轉世這種東西太諷刺了。平穩而無聲的踏步,來到了狼的身前。蒼白的唇吐了口白煙,垂下的睫毛再度晃動。啊、是那雙茶色的雙眸。「永別了,段狼。」趕在青見發動下一波的攻擊前,茶色的雙眸目賭了狼妖的消失。只要看着你似乎就能得到幸福,就是這種意思吧?段狼化成灰燼,灰燼又消逝得無影無蹤。生命的消逝其實並不罕見,是吧?內野千藤。業鬼惡質的笑語。
「他說,只要能守護你到最後一刻,怎樣都好。」封晉輕笑,絲毫無損。「為什麼…」顫抖的聲音。從青見懷裡吃力地坐起身的千藤,難過、憤怒、難以置信。「千藤,先別動…。」青見確定千藤可以自己坐好後,站起了身。「因為…我是業鬼啊,跟你所認識的封青見…本質是一樣的。」封晉微笑,閃過了青見的璘火攻擊。「這是想要…跟我一決死戰嗎?義弟。」封晉沒在怕,一點也沒有。從容的他喚起了更多的磷火。站在千藤前,青見很清楚自己的妖力快要見底。先是在竹林耗了回,又把一半的妖力都分給千藤……現在,恐怕再兩三回就要劇終了。「天真。」封晉收起了笑容,把磷火直接打到青見身上。他不會殺死青見的,但這不礙他教訓青見一頓。只有少數的磷火被青見的磷火擋下來,其餘的都打在青見身上,其中也包含着打在千藤身上的磷火。青見變得更為模糊和零碎,他有點害怕,但想到身後的千藤……他要在這裡站到最後。
「真的是一刻都不能省心。」黃符迅速飛到封晉面前,觸發其結界。「?!」似是電流的感覺刺痛了封晉,下一秒馬上被強制封印妖力。「好一場鬧劇。」一個玻璃瓶把封晉捲進去,木塞塞住,再以符紙封好。浮士德長官的到場使千藤免於一死。上前看了眼千藤的傷勢,確定沒有生命危險,似乎是因為異常的狀態而急速回復。醫官挑眉,再看了眼封青見,說不定現在能一石二鳥。「長官……」千藤輕輕喚着浮士德。「青見…有救嗎?」因為青見也似乎要消失了。浮士德挑眉,看了眼青見,又看了眼千藤,然後似乎明白了什麼。「…你把他的東西還給他就好。雖然,我是不知道這小子會不會老實地只拿自己的份…。」眼裡的是質疑和審判。青見搖搖頭,表示他什麼都不拿。「不、青見…過來,把屬於你的…都拿回去。」千藤知道自己好得這麼快,是因為青見的關係。雖然不確定是靠什麼方法,但青見如此虛弱,有一半也是因為自己吧。「可是、千藤…比我更需要…。」青見還沒來得再反駁什麼,千藤便伸手抓住了對方。可惜,抓個空。「…長官在,你怕什麼呢。乖、拿回屬於你的…才能讓我摸摸你啊。」疲憊地淺笑,千藤明白青見再不動手,恐怕就再也沒機會了。畢竟,現在的青見連實體化都沒辦法做。「我會好好看着你們。」嫌棄地看着青見,浮士德的以「給我快點別浪費我時間」的眼神盯着小業鬼。
小心翼翼地搭着千藤的手,青見吸回自己的妖力。一點點、緩慢的、小心翼翼的,怕是太快或是太多都會讓千藤遭遇到不測,而忘了自己才是快要消失的那一個。等妖力回來得差不多,青見抽開手。佐伯這時候把家裡有的急救品都拿下來,然後急着要幫千藤包紮。「讓我來吧,我是千藤的長官,也是個醫官。謝謝你把東西拿過來。」浮士德阻止了佐伯的動作,直接從腰包掏出一瓶藍色的藥水灑到千藤的腹上。青見在旁看,佐伯也在旁看。此後,浮士德再拿一瓶暗紅色的藥水要千藤喝下。乖乖地喝下去,千藤覺得自己身體暖和多了。包紮後,浮士德表示會派人來清理現場。「…謝謝長官。」千藤淺笑。「唉、為什麼你這下屬這麼麻煩。」沒有等千藤回答,浮士德便回去了。
「…我多怕你這孩子真的…」佐伯看着千藤。「沒事的、舅父。我才怕你出事呢。」似乎回復到平日,千藤柔柔地笑。只是,心裡像是沉重的,眼淚很快就掉地上。一邊柔柔的笑,一邊默默的掉淚。因為,段狼。「…孩子,沒事了。」佐伯把千藤抱在懷裡,撫着他的背。靜靜的掉淚變成抽泣,再由抽泣變成痛哭,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哭得這麼傷心。他沒理由會這麼傷心。「因為…那是千藤靈魂深處的共鳴啊,本來,千藤就是個善良又溫柔的人。」似乎是知道千藤在想什麼,青見在一旁輕輕回答。這一切都是命啊。
輕輕黏上了千藤,青見也伸手抱住千藤。是的,他害怕,他害怕任一方的死亡,也害怕任一方的存活。被拋下的恐懼,或是沒法守護的焦慮,每時每刻都在折磨青見,但現在他這一刻是感恩的。感謝千藤還活着。他終於首次有所用處了。
等到其他人來支援,修復好佐伯宅,那一晚,都快要結束了。「去睡一覺吧。浮士德長官是這樣交代的,這三天你都不用值勤。」同僚告知千藤,然後便一一離開。「對,好好睡一覺吧,孩子。」佐伯在千藤額上親了一下。「你也累了,晚安。」摸摸茶色的髮,佐伯為千藤和青見蓋好被子,便退出了房間。「舅父晚安。」千藤輕輕回應,然後貼着青見。手是緊緊地牽着的。「千藤…別難過…你還有我。」青見也輕輕的說,在千藤臉上啾一下。「我會、一直一直守護千藤的,直到你的壽命結束,直到我命數以盡。」變回平常模樣的青見,瞇起了眼,幸福地笑了。「…謝謝你,青見。」回應對方的是,在唇上輕輕的一個吻。
生命總是無常,只能惜愛僅有的人和事。
「你沒有什麼可以要脅我了,義兄。」小業鬼難得得意地笑,但他雙眼的怨恨還是表露無遺。竟敢拆散他和千藤……不可原諒。被指責的封晉不以為然,對於青見的得意樣嗤之以鼻,反而露出了令人不安的微笑。他看了看月,又賞了賞林,令青見在疑惑的同時感到忐忑。按照他對義兄的了解,這舉動完全是在表達着「一切盡在我掌握中」。但是,義兄又有什麼牌未打出呢?
「我…當然沒有什麼可以要脅你。」封晉勾着的唇總是讓青見感到驚慄,驚慄得顫抖。他迫近青見,臉往前傾,雙目牢牢地盯着那雙藍眸。磷火從封晉的後方直撞到青見臉上,被偷襲的青見嚇得馬上蹲下。「身手沒有退步喔,那我就不留手了。」只見封晉身後憑空出現的磷火又如閃電般衝向青見,面對數十團磷火,他難免躲避不及而被燒到。感覺到妖氣的侵奪,青見相信他的義兄是認真的想要毀了他。所以,他也喚出了自己的磷火,與封晉對峙。
「唔?以你現在的狀態就想打贏我,該不會是安穩的日子過久了,連基本的戰鬥都忘得一乾二淨吧?」封晉清楚自家義弟因為要好好享受人間生活而把其絕大部份的妖力封印掉了,為了內野千藤,為了佐伯又一郎。但單憑那薄得要命的妖氣,別說是要跟他封晉拚命,連跟段狼打一場,青見也會輸得一塌糊塗。「拿出你的本領來!」被斥責的青見一顫,又被數團磷火擊中,擊中的地方都被磷火燃燒,消逝。青見就如幻影般有好幾處清失了,那似是紙被火燒一樣的缺損,但不是燒焦,而是邊緣更為模糊。
感覺到痛苦而閉上眼,僅是有一口氣喘息的時間的青見在封晉意圖再次發動攻擊的時候放棄了無謂的舉動。狂風捲起了青見的衣擺,封晉的磷火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烈風而消散。「我雖不解義兄何出此舉,但既然你都認真了,我絕對奉陪。」看到的,只有漆黑中的一雙白眸。
封晉知道青見一直以來都沒有好好地認真過。遇到內野千藤之前,青見是多麼的散慢,多麼的吊兒郎當。認為努力不努力的結果都是一樣,沒有目標也沒有希望,直到盲目地愛上了人類,然後用盡各種手段對那人死纏爛打,還滿努力的?封晉不了解對一個人執着是什麼樣的心情。也許他這輩子也不會體會得到。
讓他們在這人間地獄受苦,就是我的執着。
佐伯宅的木門被撞壞,前園一片狼藉,家門被強行扯開了。「內、野、千、藤!」咬牙切齒的低吼伴隨怒意的瞪視,千藤仿佛在那雙腥紅的眼中看出了殺意。也不是第一次想殺他了是吧。段狼把千藤壓在身下,手用力地掐住茶色厄除的頸喉,施力之下,使人難以呼吸,目光也開始散渙。佐伯在這一刻拿出了浮士德較早前給的定身符,本來是為了防青見,現在錯有錯着,可以用到段狼身上。符一貼下去,佐伯便掰開段狼的手,扯住千藤的衣服把兩人分開。得到了片刻的解放,千藤用力喘息,似乎真的快被段狼掐死了。
休假中的厄除並不會帶他的退魔武器出十紋,所以,現在的千藤可是毫無自保能力。「段…狼。」喘息中唸出了對方的名字,手指把茶色的髮絲從臉前繚到背後。蒼白的唇帶着顫抖吐出了白煙,入夜了,被毀壞的大門擋不住冷冽的寒風。被喚名字的狼,不知何解地頓了一下。似乎是下意識,或是出於本能,腥紅的眼眸因而閃過了吃驚和不解。「閉嘴!給我閉嘴!」夾雜着野獸的怒吼打斷了那些無解的思緒,連帶怒意都由利爪的攻擊表露無遺。烏黑的利爪落在厄除的右肩上,鮮血滲透了衣服,隨着黑爪滴落到木地板上。覺得刺痛而咬緊牙關,千藤伸手抓住了段狼,示意舅父退後,並通知浮士德長官。
「你,再喜歡我爺爺也不能這樣做。」右肩像是被撕裂成一半般的痛,背都冒出冷汗,千藤似乎是故意戳段狼的傷口,為的只是吸引對方的注意力。「你這樣做,有意思嗎?」把他的血親都抹滅掉,這樣真的好嗎。千藤雖然明白段狼的用意,但這種瘋狂,在事情結束之後,不就只會更痛苦嗎?那種虛無,被抽空的感覺,即使真的以這種方式一刀兩斷,段狼,又真的能否放下?「閉嘴!給我閉嘴!」一爪落在厄除的臉上,被割開的皮膚滲出了血,鮮肉暴露在空氣當中。
佐伯已經徹退到書房,然後把傳訊用的符紙燒掉。
芋色的醫官浮士德看見掛在桌上的符紙自行燃燒了,便皺起眉頭。留在內野千藤那邊的求救用符紙被燒掉了,換言之,那個叫封青見的業鬼果然還是出手了?抄起了披風,浮士德捏着一把符紙,纏上側腰包便趕至佐伯宅。他並不樂意為自己的直屬下級辦場喪禮,太麻煩了。
兩業鬼的對戰仍然僵持着。相比起封晉,青見的身影快有一半消逝,妖力的消耗使他喘息,即使是業鬼,也會冒冷汗。青色的磷火從竹林飄進來,在封晉的注視下湊到青見耳邊輕語。「!」終於知道義兄的底牌是什麼而吃驚的青見,馬上想回去救千藤。原來是個調虎離山計。「等一下。你,不是很想內野千藤屬於你的嗎?」微笑,不懷好意的微笑。即使青見變得虛弱,怒意還是讓他的妖氣沸騰。「死了,不就永遠屬於你了嗎?」是的,封青見很清楚這點。日思夜想的他最清楚不過。「…閉嘴。」已經邁步離開竹林,青見不想再在封晉身上浪費任何時間。千藤或者很想死而得到安寧與幸福,但是,他,封青見,希望能成為讓千藤活着也很幸福的人。他一定會做得到的。
「嗚、呃…」承受段狼的怒氣,千藤的左臂因為咬扯而撕裂,腹部再次穿了個洞。被戳到痛處的野獸以破壞洩憤,可憐的厄除只能成為犧牲品。五指緊扣着蒼白的喉嚨,隨時都要一命嗚呼的千藤,靠着模糊的視線捕捉段狼的表情。慘白的唇因為痛苦和缺氧而顫抖,吐出來的卻是這樣的一番話:「殺…了我…你會…得到…解脫…嗎?」這人臨死前還這麼多話,令段狼更生氣。「你這個人,非死不可。」幾乎每個字都能聽出恨意,千藤聞言,閉上了雙眼。
本來抓住段狼的手都滑下來了。
如果我的命能讓你解脫,拿去吧。是的,千藤是這樣想,而且也確切地傳達到段狼那邊了。如此悲壯的想法,段狼嗤之以鼻。他一點也不明白這個人是怎想的。「段天行!」跑進來的青見並不是喊着千藤的名字,而是另一個…本來屬於人類的名字。茶色的厄除被摔在地上,因為野獸沒法抑制自己。「千藤,是段天行!」青見衝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千藤,把虛弱的人抱起來。也許旁人會一頭霧水,但段狼是最清楚的那個人。
段天行,是段狼偽裝成人類的假名,也是他成為妖怪前的飼主的名字。
內野千藤是段天行。段天行早就死了,不是嗎?早在那幾百前,午後的陽光中……「你在胡說什麼!」段狼嘶哮,似乎比起諷刺他的虐殺行為,提起段天行這個名字更讓他難以忍受。「段天行的轉世,就是千藤。這樣你懂了吧?」急着幫千藤止血的青見沒有再進行解釋,心急如焚的他用冰冷的手捂住被穿透的腹部。他現在不能離開千藤。
「怎麼了?現在就殺不下手嗎?」封晉也從段狼背後出現,似乎是在嘲諷對方。「不是說他的血脈都要由你作個了斷的嗎?」瞇眼笑着的大業鬼,目光慢慢瞄到千藤身上。他笑了幾聲,看着青見的表情。「差一點就一命嗚呼了,很刺激吧。」就差那一點點,千藤就會死。就差那一點點,段狼和封青見的臉上都會是絶望的神情。封晉正在考慮要不要自己動手。
段狼陷入自己的思緒與矛盾中。段天行,他記憶中的小男孩。純真的、無害的、溫柔的人。這樣說來,內野千藤似乎真的與段天行有幾處共通處。那一恍神,讓段狼從凝視着千藤中墜進了數百年前的回憶,如走馬燈一樣閃過的記憶,直到回到這一年所發生過的事,那就如昨日與今日之差。
『要永遠在一起喔。』『你…終於回來了呢。歡迎回家。』
曾被吞至腹中的人,以另一種形式出現在眼前,不可思議。這是命運的注定吧?兩人的緣份緊密地交錯在一起。「…真是麻煩。」冷酷的聲音打斷了段狼的思緒。屬於封晉的磷火往千藤的方向撞去,腥紅的雙眼捕捉到青色的光影,身體便趕在大腦運作前擅身行動了。穩健的身軀把數十發的磷火全都抵住,被擊中的全都焦掉,冒出了黑煙。青見睜大雙眼看着為千藤擋下攻擊的段狼,似乎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咳、哈哈…」咯咯笑的段狼咧起嘴來,半妖化的狀態使他能撐過剛才的攻擊。「怎麼了?要置人於死地的可是你喔?」封晉歪歪頭,笑得愉快。反正,他們最後都得死。咆哮一聲,段狼化成狼形,往封晉衝刺。當然不會如實接招的封晉閃過了衝過來的狼妖,又往千藤擲幾球磷火。這次,換封青見以他的磷火抵消掉攻擊。一次撲空,兩次撲空,三次撲開……封晉太會躲,而段狼被消耗得太快。很快的,段狼身上也跟青見一樣穿了幾個洞,可是比青見的情況更糟。因為,封晉不會殺死封青見,但絕對會置段狼於死地。
青見把自己的妖力分給千藤。他不確定這樣做,千藤本身會不會有所抵抗,但如果千藤能吸收他的妖力,狼妖的血統會借助這份妖力來修補千藤的傷口。「…、」千藤的眉緊皺,因為痛楚而冒的冷汗滑過了他蒼白的臉龐,但青見確定千藤正在接受他的妖力,因為對方原本冰冷的身軀因為妖力的運行而發熱。千藤能活過這一劫。知道這一點的青見暫時鬆了口氣,抬頭看着還在對戰的兩妖。白眸瞧到最殘酷的那刻。
漫天的磷火墜落到段狼身上。
喪失力氣的黑狼垂死而伏於地上,那雙腥紅的瞳孔因為很清楚自己的主人的生命走到了盡頭而盯着那茶色的一角。原來這一直執着的人,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重要啊。段狼只能笑自己太可笑,也只能笑轉世這種東西太諷刺了。平穩而無聲的踏步,來到了狼的身前。蒼白的唇吐了口白煙,垂下的睫毛再度晃動。啊、是那雙茶色的雙眸。「永別了,段狼。」趕在青見發動下一波的攻擊前,茶色的雙眸目賭了狼妖的消失。只要看着你似乎就能得到幸福,就是這種意思吧?段狼化成灰燼,灰燼又消逝得無影無蹤。生命的消逝其實並不罕見,是吧?內野千藤。業鬼惡質的笑語。
「他說,只要能守護你到最後一刻,怎樣都好。」封晉輕笑,絲毫無損。「為什麼…」顫抖的聲音。從青見懷裡吃力地坐起身的千藤,難過、憤怒、難以置信。「千藤,先別動…。」青見確定千藤可以自己坐好後,站起了身。「因為…我是業鬼啊,跟你所認識的封青見…本質是一樣的。」封晉微笑,閃過了青見的璘火攻擊。「這是想要…跟我一決死戰嗎?義弟。」封晉沒在怕,一點也沒有。從容的他喚起了更多的磷火。站在千藤前,青見很清楚自己的妖力快要見底。先是在竹林耗了回,又把一半的妖力都分給千藤……現在,恐怕再兩三回就要劇終了。「天真。」封晉收起了笑容,把磷火直接打到青見身上。他不會殺死青見的,但這不礙他教訓青見一頓。只有少數的磷火被青見的磷火擋下來,其餘的都打在青見身上,其中也包含着打在千藤身上的磷火。青見變得更為模糊和零碎,他有點害怕,但想到身後的千藤……他要在這裡站到最後。
「真的是一刻都不能省心。」黃符迅速飛到封晉面前,觸發其結界。「?!」似是電流的感覺刺痛了封晉,下一秒馬上被強制封印妖力。「好一場鬧劇。」一個玻璃瓶把封晉捲進去,木塞塞住,再以符紙封好。浮士德長官的到場使千藤免於一死。上前看了眼千藤的傷勢,確定沒有生命危險,似乎是因為異常的狀態而急速回復。醫官挑眉,再看了眼封青見,說不定現在能一石二鳥。「長官……」千藤輕輕喚着浮士德。「青見…有救嗎?」因為青見也似乎要消失了。浮士德挑眉,看了眼青見,又看了眼千藤,然後似乎明白了什麼。「…你把他的東西還給他就好。雖然,我是不知道這小子會不會老實地只拿自己的份…。」眼裡的是質疑和審判。青見搖搖頭,表示他什麼都不拿。「不、青見…過來,把屬於你的…都拿回去。」千藤知道自己好得這麼快,是因為青見的關係。雖然不確定是靠什麼方法,但青見如此虛弱,有一半也是因為自己吧。「可是、千藤…比我更需要…。」青見還沒來得再反駁什麼,千藤便伸手抓住了對方。可惜,抓個空。「…長官在,你怕什麼呢。乖、拿回屬於你的…才能讓我摸摸你啊。」疲憊地淺笑,千藤明白青見再不動手,恐怕就再也沒機會了。畢竟,現在的青見連實體化都沒辦法做。「我會好好看着你們。」嫌棄地看着青見,浮士德的以「給我快點別浪費我時間」的眼神盯着小業鬼。
小心翼翼地搭着千藤的手,青見吸回自己的妖力。一點點、緩慢的、小心翼翼的,怕是太快或是太多都會讓千藤遭遇到不測,而忘了自己才是快要消失的那一個。等妖力回來得差不多,青見抽開手。佐伯這時候把家裡有的急救品都拿下來,然後急着要幫千藤包紮。「讓我來吧,我是千藤的長官,也是個醫官。謝謝你把東西拿過來。」浮士德阻止了佐伯的動作,直接從腰包掏出一瓶藍色的藥水灑到千藤的腹上。青見在旁看,佐伯也在旁看。此後,浮士德再拿一瓶暗紅色的藥水要千藤喝下。乖乖地喝下去,千藤覺得自己身體暖和多了。包紮後,浮士德表示會派人來清理現場。「…謝謝長官。」千藤淺笑。「唉、為什麼你這下屬這麼麻煩。」沒有等千藤回答,浮士德便回去了。
「…我多怕你這孩子真的…」佐伯看着千藤。「沒事的、舅父。我才怕你出事呢。」似乎回復到平日,千藤柔柔地笑。只是,心裡像是沉重的,眼淚很快就掉地上。一邊柔柔的笑,一邊默默的掉淚。因為,段狼。「…孩子,沒事了。」佐伯把千藤抱在懷裡,撫着他的背。靜靜的掉淚變成抽泣,再由抽泣變成痛哭,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哭得這麼傷心。他沒理由會這麼傷心。「因為…那是千藤靈魂深處的共鳴啊,本來,千藤就是個善良又溫柔的人。」似乎是知道千藤在想什麼,青見在一旁輕輕回答。這一切都是命啊。
輕輕黏上了千藤,青見也伸手抱住千藤。是的,他害怕,他害怕任一方的死亡,也害怕任一方的存活。被拋下的恐懼,或是沒法守護的焦慮,每時每刻都在折磨青見,但現在他這一刻是感恩的。感謝千藤還活着。他終於首次有所用處了。
等到其他人來支援,修復好佐伯宅,那一晚,都快要結束了。「去睡一覺吧。浮士德長官是這樣交代的,這三天你都不用值勤。」同僚告知千藤,然後便一一離開。「對,好好睡一覺吧,孩子。」佐伯在千藤額上親了一下。「你也累了,晚安。」摸摸茶色的髮,佐伯為千藤和青見蓋好被子,便退出了房間。「舅父晚安。」千藤輕輕回應,然後貼着青見。手是緊緊地牽着的。「千藤…別難過…你還有我。」青見也輕輕的說,在千藤臉上啾一下。「我會、一直一直守護千藤的,直到你的壽命結束,直到我命數以盡。」變回平常模樣的青見,瞇起了眼,幸福地笑了。「…謝謝你,青見。」回應對方的是,在唇上輕輕的一個吻。
生命總是無常,只能惜愛僅有的人和事。